发布日期:2018-11-05 11:00|来源:羊城晚报|中国乡镇网
新一轮高考改革之后,语文科目的比重与难度大大增加,语文教材总主编温儒敏提出“语文高考最后要实现15%的人做不完”,很多声音都在说,“得语文者得天下”。为此,语文教学又再次成为大众关注的热门话题。
10月27日下午,萌虎学堂邀请著名编辑叶开在广州市少年宫开展了主题为“深阅读养成与写作能力的提升——与命中注定的那本书遇见”的讲座,现场吸引了很多家长和小朋友。在这场讲座中,叶开首先为受邀的小朋友当堂上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写作课,然后分享了自己对中小学生写作的看法和建议,激励学生进行创意写作。讲座后叶开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专访。
作为《收获》杂志副编审,叶开两度获得茅盾文学奖责任编辑奖。近年来,叶开持续关注语文教育现状,并通过各种形式发声,提出自己对语文教育的思考。2011年出版教育专著《对抗语文》,引发媒体广泛报道。2014年3月编写出版《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》系列;今年,叶开又出版了一本创意写作指南《写作课》。
叶开认为写作是人生经验的创造性表达。他强调,“写作” 不应该被称为“作文”。“作文”有着明显的“套路”,把“写作”狭窄化、扁平化了。叶开注重引导学生进行虚构写作,他认为虚构与非虚构才是引导学生进行写作训练的正确分类,而不应该是教材中所写的记叙文、议论文和说明文。
在孩子阅读教育方面,叶开将之划分为深阅读与无效阅读。碎片化、娱乐化、搞笑化的阅读,如刷微博、刷微信、读鸡汤文,是无效阅读;整本书阅读、整套书阅读的“深阅读”,才是有效阅读。
访谈
写作是语文课的重灾区
羊城晚报:是什么契机让您开始关注语文教育并且从事这方面的教学?
叶开:我是专业的文学从业人员,近年来更多的重心就放在语文和文学教育上。这个跟我的女儿读书有关。我在偶然的时间发现她在语文写作上有问题,这个问题不是小孩自身的问题,从我的角度来讲,我认为是原有的语文教材还有语文教法和语文老师的问题。因此,我就专门去研究语文教材,当时因为很少人注意到教材的质量问题。当时研究教材后,我写了一个叫“语文之痛”的专栏。《羊城晚报》也曾报道过我对教材的分析,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反响。
随着对语文教学的深入研究,我有了更多的想法。我发现写作是中小学语文教育中最大的难点,不少孩子甚至到了大学,还写不好一篇文章。这是我们语文教育的一个重大问题。所以我近年侧重研究如何更有效地改善和推进写作方面的教育。由此我慢慢地开始介入到给孩子进行更好的作文教育。
羊城晚报:您认为学校教育中语文写作教学的痛点在哪里?应该如何改善?
叶开:目前的情况是,我们首先没有教材,写作没有系统的教学方法。其次,不少语文老师自己也不懂写作。这就使得写作成了重灾区。实际上我们要掌握孩子从幻想期、探索期到逻辑期这三个不同时期进行针对性的阅读和写作训练。
语文的核心就是文学
羊城晚报:在刚才的课程中,您把一些文学专业领域的常识性的知识,例如“陌生化”、“隐喻”这两个概念传授给孩子和家长。我们知道,很多在专业领域可能是常识性的东西,在公共领域其实还是很陌生的。那么您觉得专业人士应该在这方面做什么样的努力?
叶开:专业人士要把专业的知识变得容易接受。比方说“隐喻”和“陌生化”、“能指”和“所指”这些概念,小孩子也学得津津有味。为什么?因为这些概念实际上经过长期的实践证明,确实能让我们更有效地理解社会、理解文学、理解我们的人生。可是,我们原有的阐述方式不够好,尤其是人文社科领域的东西被人为地专业化、神秘化、术语化了。在我看来,人文社科领域不应该制造太多专业化的东西。人文社科的东西都可以从小开始学,不存在说这个专业术语是大学才能学。只要我们不过分地端着架子,过分地觉得自己怎么样了不起,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个方面进行特别有效的互动,小孩学得非常快。
羊城晚报:您作为一个文学界的专业人士,在从事语文教育这块,您觉得自己优势在哪?
叶开:语文教师最迷茫的就是语文什么都像,又什么都不像。语文教师不知道自己在教什么,定位不清。2003年教育部语文工作委员会的“语文”定义叫工具性与人文性相结合,我是非常不同意这样的看法。我比较武断地给它重新规定,语文的核心就是文学。
同时当下语文教育还有一个不好的地方,那就是在中小学的学习里面大大地压制和贬低虚构类作品,学校的老师非常不赞成对虚构类作品的过度学习。可是你知道,小说这个门类是20世纪到21世纪文学里的最大门类,影响也最为深远。在戊戌变法失败逃到了日本之后,梁启超先生首先创办了一个杂志就叫《新小说杂志》,他写了一篇著名的开篇文章叫《小说与群治之关系》。他认为要让中国的国民成为新一代的国民,要让小说变成新小说,所以鲁迅等后来的文学家是深受梁启超的影响。
小说是文学最重要的门类,可是我们把抒情性散文之类的东西放进语文教材里,成了大类,导致了我们孩子的趣味出了问题。所以中小学的阅读和写作,我们要强调的就是读好作品,要更加重视虚构和非虚构这样的一种写作分类,而不是议论文、说明文、记叙文这些分类。我觉得我们要返璞归真,回到这门学科,回到母语学习应有的状况中来。
反对《弟子规》和《增广贤文》
羊城晚报:您在刚才的活动中给孩子和家长推荐的书中,有很多都是西方的作品,传统的国学经典反而相对较少,您个人对国学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?
叶开:我对国学的批判比对语文教材批判还要猛烈。首先我们要分清,国学有两个,一个是真国学,一个是伪国学。另外,国学这个词本身就是很可疑的,钱穆先生在《国学概要》里面就说了,国学本来就是一个暂时命名的,不严谨的一个概括。我们是华夏文明的最新一代。对于中国传统文化,我们要用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,来继承我们华夏文化的各种优秀文化传统,而不仅仅是儒家文化。儒家文化当然有它优秀的地方,但是我们中国诸子百家都有极其优秀的文化传下来。
羊城晚报:您怎么看待“国学热”这种现象对语文教育的影响?
叶开:我现在又重新同意鲁迅先生的看法,中国古典文化确实好的东西是不多的。鲁迅先生看得特别准,他做过两个特别重要的贡献:一个是《古小说钩沉》,另一个是《中国小说史略》,他对中国古代文学如此熟悉的程度下,他会说中国传统文化值得学习的不多。我们不要过分地迷恋中国传统。比方说我特别反对《弟子规》,我反对《增广贤文》,我认为《增广贤文》是中国古代最糟糕的东西,是恶文化的一个典型代表。今天我总结了一句话:读点古代好作品,做更有趣的现代人。
所以我觉得我们在谈国学的时候不妨更为耐心一点,不妨更深入一点。同时也不妨更宽容宽厚一点,读得更多,读得更细,读得更深,而不是停留在一些表面的东西里面,这是对我们先贤极大的不尊。我建议,不如去读《论语》、读《孟子》、读《老子》、读《庄子》,这些都是传统的特别棒的经典著作。
不要浪费孩子的时间
羊城晚报:互联网时代造成了碎片化阅读也造成了碎片化写作,现在的孩子功课压力很大,如何兼顾阅读?
叶开:要区分高效阅读和低效阅读。当孩子有更有效的学习和写作方法,他可能省很多时间。我认为,我们的语文学习完全不需要这么多时间,一个学期的语文内容一个星期就足够学完。实际上语文学习效率太低,浪费小孩大量的时间。我们低估了这些小朋友们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潜力,实际上他们可以高效率地学习完教材,然后更多地把自己的有效学习放到教材之外的那些好作品上面去。就像叶圣陶先生曾经说过那样:“教材无非是一个例子,别把它当做终极的目标,它只是告诉我们举一个例子而已。”很多老师都同意我的观点,他们也在根据自己的阅历和能力,补充更多外在的作品。比方说读了《火烧云》,没必要那么使劲地去研究,不如把《火烧云》的作者箫红的《呼兰河传》从头到尾读一遍。
羊城晚报:您把主要的时间精力放在语文教育这一块之后,是否对您文学创作造成影响?您如何权衡这两个方面?
叶开:这当然会有影响。写作,尤其是长篇小说,它需要大量的时间投入和精力的。所以我现在写长篇小说就没有时间,精力也不够,就是因为大量的时间放在了语文教育上。另外写作跟年龄也有关系,写作是个体力活,尤其是写作长篇小说需要大量的时间投入和精力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需要躲到一个地方集中写作三四个月。比如莫言老师,到要写作就跑回高密去,最早的时候谷仓里没有空调,冷得要死。
写作是很艰苦的,但是我相信我现在做这些事情它也是有价值的。中国文化正在整个世界的范围里越来越获得尊重,日益成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,我们的未来一代,将是这个过程中的重要推手。如果他们在中小学阶段不能够更有效地打下基础,我觉得会很可惜。
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